深圳“问题少年”在狱中苦学音乐 减刑出狱后成为一名义工

发布时间:2017-05-15来源:深圳晚报作者:余瑶

从懵懂的“问题少年”转变为唱作型“原创歌手”,再到热心公益的“音乐使者”,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种蜕变的苦楚和喜悦。

“音乐改变人生”,龚乐正穿着自己设计的义工服演奏钢琴。 深圳晚报记者 余瑶 摄

那次元旦的表演结束后,妈妈和龚乐双手紧握。深圳晚报记者 李晶川摄

 

 

 

原标题:

他曾入狱,在狱中苦学音乐,减刑出狱后成为一名义工

“问题少年”的蜕变之路

深圳新闻网讯 今年27岁的龚乐留着毛寸,皮肤白皙,笑容腼腆。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,时常穿一件白色衬衫,套一件蓝白相间的义工马甲。

作为一名义工,龚乐的生活是忙碌的。他和他的乐器经常一起出现在失独老人们中间,出现在自闭症儿童周围,也出现在凌晨的办公室里。

鲜为人知的是,这个从内到外都散发着阳光的“音乐男孩”,曾经因为卷入一起绑架犯罪案,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六个月。

从懵懂的“问题少年”转变为唱作型“原创歌手”,再到热心公益的“音乐使者”,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种蜕变的苦楚和喜悦。

走上歪路

5月以来,龚乐正忙于筹备一场“音乐支教”。2016年,他在暑假时期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回到湖南娄底,免费为在校学生进行音乐培训。“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们知道,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存在,只要努力人生是可以改变的。”龚乐说。今年,他准备继续这项活动。

也许是感觉自己失去的时间太多了,龚乐把自己的档期排得很满。每天奔波于各条地铁公交线路上,进行公益活动的同时,他也在不停地进行自我提升,学习音乐、演讲等。他自己还组建了一个以音乐为主题的义工组织。

尽管对熟识的朋友他并不讳言自己的过去,但他似乎仍小心翼翼地绕开着事发前后的大量细节,避免自己再次陷入那些茫然而错愕的过去。

“当时有好几个朋友经常在一块玩,有一天不知道是谁提议说绑票来钱快。”龚乐说。

最终确定动手的有两个人,一个是龚乐,另一个是任奇。在龚乐的描述中,这场导致他被判入狱的犯罪,更像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游戏。

很快,警察来了,龚乐和任奇被捕。

一直到正式开庭,龚乐才见到任奇。法庭上,两人并没有机会说上只言片语。但是任奇刮得精光的脑袋给龚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看到他也就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。

出狱后,龚乐以义工的身份再次回到监狱为服刑人员做手鼓培训。 深圳晚报记者 李晶川 摄

被判入狱

“在派出所,整个人都是懵的,总觉得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走了。”事后龚乐觉得当时的自己太乐观了。直到听说要转到看守所关押,他才觉得“情况不妙”。

即便是在看守所,他也盼望着某一天管教会叫自己的名字。“每天都有人被叫出来,然后就释放了。”然而,等待他的是一份判决书。这份判决书上清楚地写着刑期,十年零六个月。

入狱那年,龚乐18岁。

“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麻木吗?看到刑期之后,整个人从头麻到脚,好像针扎一下都不会觉得痛。眼泪随着就下来了。”龚乐加重了语气。这个场景日后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,但他仍旧记不得自己当初哭了有多久,“悔恨、绝望、茫然,等等各种情绪都有。”

原创歌手

在进入深圳监狱服刑的两年后,一次偶然的机会,管教干警和龚乐谈心时,告诉他如果对音乐有爱好,可以报名参加监狱正航乐队的管乐培训。当时,龚乐所在的监区有近30名服刑人员报名参加该乐队的管乐培训,仅有2名服刑人员获得了资格,龚乐便是其中之一。

“正航乐队最多的时候有60多人,最少也保持在36人左右。这也是一支管弦乐队的最低人数标准了。”深圳监狱三级警员,同时也担任正航乐队指导员的周颖说。说起这支成立于2003年的乐队,有很多人会觉得是一个“意外”。“当时监狱获捐了一批管弦乐器,本来是让监狱工作人员用的,但是需要脱产3个月参加相关培训。最后,监狱突然觉得不如培训服刑人员。这支乐队就这么诞生了,并取名正航,有拨正航向的意思。”周颖说。

加入正航后的龚乐,像是变了一个人。按照规定,40多名乐队成员每天能够接触乐器的时间仅5个小时:早上9点半到中午11点半,下午1点半到4点半。除此之外的时间,乐器是不能使用的。

龚乐有自己的办法。在学钢琴期间,他在宿舍的床板上画上钢琴的88个黑白键,摸不到钢琴的时候,稍稍拉开席子就可以练习指法。

而吉他就更好办,一块硬纸板可以剪出吉他面板,再拉上6根线,就成了“简易版吉他”。龚乐每天在教学区待到熄灯时间才回到宿舍,不能练习的时候,龚乐就找来社会学和音乐理论方面的书籍来看。

培训学习对龚乐而言难度颇大,他经常练得手酸痛,嘴巴起泡,效果却不明显。深圳监狱负责管乐培训的警官杨一达鼓励他,并组织乐队成员观看电影《放牛班的春天》,电影里一群问题少年组建为一个合唱团的故事深深打动了他,也坚定了学习音乐的信心。

龚乐还在狱中通过了长笛10级的专业考试。“算下来,我只用了四年左右的时间就通过了。如果是在外面,这是基本不可能的。”甚至,他还在监狱举办了自己的原创音乐会。

特殊礼物

万封是和龚乐一同被选入正航乐队的另一位学员,他学习的是乐队指挥。他们住同一间宿舍,而且都是上铺。进入正航乐队的时候,比龚乐大6个月的万封回忆,“感觉这个男孩儿长相清秀,笑容腼腆,还是比较开朗的。”尽管又是室友又是队友,但万封极少听到龚乐提起自己的家人,偶尔家里来信,万封看出他心情不好,询问之下龚乐才会说上几句。万封这才得知龚乐的家庭条件并不太好。

“当时最渴望能听到家里的消息,我妈不识字;爸爸会时不时地写信过来。”龚乐说,“他文化水平也不高,每封信的内容都是1、2、3开头。”

2013年。龚乐的母亲生病了。从未远离过县城的母亲被哥哥带到长沙看病,得知消息的龚乐忐忑不安,但每个月短短5分钟的电话并不能减轻龚乐内心的不安。入狱5年来,龚乐一次都没见到过母亲。他甚至一度担心出去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。

那一年元旦,周颖想要在节目中设定一个特殊环节,邀请两位服刑人员的家长过来观看演出。在这之前,周颖跟正航乐队中的很多队员都进行了谈话,也因为这次谈话周颖知晓了龚乐内心的担忧。随后,周颖找了一个机会要走了队员们的家庭联系电话。

龚乐的妈妈是在哥哥的陪同下来的。他们从新化县火车站上了一辆K字开头的绿皮火车。在坐了14个小时之后,到达深圳。表演开始的时候,龚乐的母亲和哥哥被安排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。旁边有人问她:“你知道哪个是你儿子吗?”她摇摇头,表示认不出来。

龚乐满脸油彩,他反串杨贵妃,要演一场贵妃醉酒。当天深圳监狱第四监区有一次亲情教化活动,参与的家长也留下来看表演。龚乐上台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了第二排的家属席,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面孔。

表演即将结束的时候,主持人请龚乐转过身去,“我们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送你”。龚乐的母亲被请到了台上,现场顿时安静下来。在转过身看到母亲的一刹那,龚乐笑了出来,他紧紧拥抱着流泪的母亲,很久没有松开。

表演结束后,龚乐和母亲及哥哥有半个小时的会面时间。让周颖印象深刻的是龚乐和母亲十指相扣的双手。一双骨节粗大,皮肤粗糙是常年劳作的双手,而另一双年轻修长,是玩乐器的,紧紧相扣半个小时。

这次会面结束后,心理学出身的周颖出于好奇地问了龚乐为什么不哭?龚乐说:“我哭了,我妈妈一定觉得我过得不好。我不想让她担心。”

2015年,龚乐在贵州毕节进行音乐支教时,在听完课后,两个小男孩正专心致志地练习长笛。龚乐供图

龚乐在为一群自闭症儿童做音乐培训。龚乐供图

空间留言

龚乐的家在湖南省新化县的一个农村。每次回家,他要倒火车、汽车和摩的。

哥哥和姐姐都比龚乐要大。在他上初二之前,哥哥姐姐就已经先后成家了。“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家人要养。”龚乐说。而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,初二的龚乐主动提出“退学”,那时他刚刚14岁。

一个14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?除了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,龚乐几乎别无选择。14岁的龚乐来到了工地,“做不了很重的活,帮他们打扫一下卫生之类的,每天他们会给一二十块钱。”

直到他去了长沙,开始独当一面做“大工”。挣到的钱也不多,“买两件衣服钱就没了。”此后,他接连尝试过发廊学徒、KTV服务生。最后南下东莞,成为一名美发店的员工,还交了一个女朋友。这也是他入狱前做的最后一份工作。

入狱一年后,一个姗姗来迟的消息给龚乐带来很大的震动。姐姐告诉他,在他入狱时,他的女朋友已有身孕。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刑期后,女朋友选择了人流。

龚乐深吸了一口气,“其实后来她也没有放弃,等了我四年”。这份初恋因为他的一次鲁莽变得异常沉重而又刻骨铭心。出狱后,他特意回到他们当初在东莞的出租屋,寻找一起生活过的痕迹。

而那间租金七八十块钱一个月的小出租屋早已荡然无存,“整个村子被拆掉了一半。”这个变化也打消了他“再住一晚”的念头。

“我跟别人诉说着对你的思念,别人问我,如果有一天,你回来出现在我面前,我会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你。”2013年的一个深夜,女朋友用他的QQ在空间里写道。

实际上,自从他入狱之始,女朋友就定期登录维护他的QQ,这里也成为女朋友跟他说话的最后渠道。只是上百条QQ空间里的留言,直到出狱他才看到。

“期待了一天,还是我在登,你忘了吗,应该是忘了吧。”2015年10月26日晚上11点多,她在龚乐的空间又留了一次言。那天,因为表现优异,获得减刑的龚乐终于出狱。而那时候她已经结婚一年了。

音乐使者

2016年,出狱第一年的龚乐并没有离开深圳,而是全身投入各类公益活动。他带着乐器第一次出现在失独老人们中间时,感受到了明显的排斥,“那些老人很冷漠,更拒绝互动,但慢慢地你会发现他们开始回应你手里乐器的节奏了。”龚乐说。

有一件事让他记忆深刻,那是一位刚失去孩子才3天的母亲,她见到龚乐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。后来龚乐坐到她的旁边,跟她说:“我弹吉他给您听吧。”接着一首、两首,就这样不知不觉近一小时,龚乐的手指有点疼。突然,龚乐听到这位母亲抽泣的声音,他连忙问了句:“阿姨,你还好吗?”她放声大哭起来。几分钟后她慢慢控制了自己的情绪,跟龚乐说:“对不起,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吉他音乐了,我的孩子也喜欢弹吉他,他也跟你一样喜欢音乐,笑起来也很灿烂”。“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。这些让我知道,音乐是一个很好疗伤的工具,特别是心理创伤,音乐的魅力可以有效地帮助他们走出悲伤,释放情绪,慢慢走近快乐的生活。”龚乐说。

还有一次,在坪山一家自闭症康复组织提供义工服务时,一个不到5岁患有自闭症的小女孩凑上来亲了他一下。“做这些义工活动,你会收获到很多,会很开心。”龚乐说。而在这期间,他也曾因为经济原因,在办公室睡过半年。

为什么会选择走公益的路?“这条路在出来之前就想好了,希望更多的人通过音乐改变自己的人生。”龚乐说。在监狱中,他接触到不少义工。出狱的前一天晚上,在周颖的介绍下,他收到了深圳一家义工组织的聘书。

甚至,他还再次回到深圳监狱,以五星级义工的身份为服刑人员做音乐培训。他相信音乐拥有指引人心的力量,他自己就是现实的例子。在走进深圳监狱之前,他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的音乐训练。

有一天,时任深圳监狱副监狱长的高东春接到了龚乐的电话。电话里,龚乐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日聚餐。“我就问他是什么时候,他说是10月26日。”高东春回忆说,她突然想起这正是龚乐去年出狱的日子。

电话那边,又传来低声的一句,“今天我1岁了”。

(文中龚乐、任奇、万封均为化名)

(深圳晚报记者 余瑶)

 

编辑:何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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